再往上看,那架势和人家文官的公堂也不大一样,宽敞亮堂的公堂上,居然一字排开,摆了五张公案,五套令箭,五副惊堂木,每张桌子后边坐着一个顶盔挂甲的将军,一色儿的大胡子,瞪着两只眼睛,好象吃人的老虎。
在他们后边,又设一张公案,公案后边同样端坐一位将军,这位将军的公案仍然不是最终的主审席位,在他后边,是一张巨大的猛虎下山的屏风,猛虎下山的屏风下边,登高三阶,设公案一张,而那张公案后边,却并没有坐人。
中军断事官吴不杀就像屁股底下安了弹簧,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不断招来小校耳语一番,就是不见他宣布升堂。原来徐增寿说过,今儿要亲自听审,这边准备妥当了,吴不杀就叫人去促请大驾,可徐增寿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耽搁了,到现在还没来。
因为这桩案子原告是民,被告是军,所以应天府派了两员小吏来听审,在这帮丘八爷面前,两个小吏没有座位,和那些挺胸腆肚的武夫站在一块儿又不自在,就躲到了一边,等得好生无聊。
夏浔和首次正面较量的杨充都站在堂下,冷冷相对,双方带来的人证都候在二堂以外,等候召唤。再接下,就是双方的亲友团了,彭梓祺、肖管事、小荻等亲人以及乔装改扮成卖果子小贩儿的谢雨霏、南飞飞候在军营外面左侧,右侧则是听消息的杨氏族人以及振臂喊着口号的国子监众学子。
“大都督呢?怎么还不来?这架势都摆了半天了,今天到底问不问案了?”
吴不杀主管五军刑狱,平时见了谁都摆着一张臭脸,阴沉沉的好象别人欠了他几吊钱没还,此刻却急得满头是汗,满脸苦笑地向小校追问。
“来了来了,”又一个小校跑来,低声道:“大都督到了,大人可以升堂了。”
吴不杀扭头一看,果见徐大都督穿着一身便袍,正从屏风后边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向屏风后边吹胡子瞪眼睛,手中还打着手势,不知道跟谁打招呼。
吴不杀心道:“大都督听审,这就可以了吧。后边还有人?大都督后边还有听审的……,那大概只有当今皇上了吧?可看大都督那表情又不像,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
徐增寿在猛虎下山图下坐定,一见吴不杀扭头望着他发呆,立即向他一瞪眼,吴不杀醒过神儿来,连忙一回身,霍地立起,把“惊虎胆”一拍,大喝道:“升帐!”
这“惊虎胆”就是惊堂木,只是所用的人不同,上边雕饰的花纹,醒木的大小,所叫的名称也不同。皇帝使用的醒木称为“镇山河”,皇后使用的醒木称为“凤霞”,宰相使用的醒木称为“佐朝纲”,将军们使用的醒木称为“惊虎胆”;其他文官使用的才叫“惊堂木”。
吴不杀把“惊虎胆”一拍,只听“嗵”地一声响,紧接着军鼓震荡如雷,所有将士齐刷刷向堂上一转,甲叶子哗愣愣一阵响,齐齐抱拳,铿锵有力地致军礼道:“标下参见大都督、参见主审大人!”同时堂下持齐的侍卫们齐齐把枪杆儿一顿,运足了丹田气厉喝一声:“杀!”
夏浔和杨充齐齐地吓了一跳,这堂威喊得,也太吓人了吧?
接下来的程序,却和普通的衙门问案没有多大的区别,同样是先问原告,再问被告,各自举证,唇枪舌箭。
杨充侃侃而谈道:“子曰:夫孝,始於事亲,中於事君,终於立身。《礼记》中说:“是故人道亲亲也,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又有先贤张载有云:管理天下人心,收宗族,厚风俗,使人不忘本,须是明谱系世族与立宗事法。而杨旭所为,全无敦本睦族之意……”
仁义礼智信五个大胡子违犯军纪的案子倒是审过不少,却从未听过这么多子曰,礼记曰,先贤曰,曰得他们哈欠连天,可后边还坐着大都督呢,只能满眼噙泪地忍耐。
等杨充说完了,吴不杀掏掏耳朵,问道:“那你杨家是怎么处置的?”
杨充声色俱厉地道:“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自然是逐出宗门;他父母教子无方,一同逐出,勒迁祖坟!”
吴不杀问道:“这些事已经做了吗?”
杨充傲然道:“这是自然,我杨家已请出族规,予以惩治。”
吴不杀摊开双手,一脸茫然地道:“这不就结了,乌蝇爬马尾,一拍两散。从此以后爹死妈嫁人,各人顾各人了,你还来干嘛,有什么旁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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