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边指明成绮韵将这八百三十亩土地以七千五百两的价格卖与高员外,杨凌瞧得莫名其妙,待看了曰期才恍然大悟,那上面写的是正德元年腊月初一。
敢情成绮韵以厚利相诱,给几位大地主签了张远期支票,这些田地一年纯收入不过一千两,现在不用艹什么心,旱涝保收的白得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有文书在手,转过年就能把地再收回来,这种好事傻瓜才会不答应。
杨凌急忙站了起来,瞧见她扁着嘴儿,委委曲曲的象个小孩子似的模样,心中又是歉疚,又有些好笑,他顿了顿脚,叹道:“你你早告诉我不就得了嘛,何必遮遮掩掩的”。
成绮韵委曲地道:“主意是人家想的,可人家也拿不准他们会不会答应,怎么就先告诉你了?如果不做地主,那些农民佃户就不好安抚,人家自已掏银子给你办事自投奔到你门下,力也为你出了,命也为你卖了,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怎么就把人家想的这么不堪?”
成绮韵越说越伤心,两行清泪沿着她滑如凝脂的脸颊一滴滴落下,滴滴嗒嗒打在那张写了一半的薛涛笺上,顿时濡湿了墨迹。
杨凌只觉浑身燥热,局促地道:“这这是是是,是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哎呀,你怎么一见我就哭啊!”
成绮韵接口道:“还不是你害的?”这句话出口,稍嫌暖昧了点儿,她颊上不禁一热。
杨凌不敢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眼神微垂,瞧见那张打湿的纸笺上字儿有点眼熟,忍不住将它转了过来,泪水打湿了几行字,已将墨迹晕开,但上边两行还看的清楚,那手优美纤秀的小字写的是“君似明月我是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只缘感君”。
杨凌只看到这儿,已被成绮韵一把夺了过去团在手中,涨红了脸蛋嗔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大人,哪有哪有这样随便看人家东西的”。
她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动了真情,偏偏又被杨凌看到,一时羞不可抑,俏脸赤如丹霞,还要硬撑着嘴硬,杨凌倒宁愿自已没有看到,正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屋外脚步声响,韩幼娘的声音唤道:“相公、成姑娘”。
杨凌怕她看到成绮韵流泪模样,连忙返身迎了出去,只见韩幼娘带着高文心走过来,喜道:“相公,你在这里,杨大哥和伍公子要比试武艺,成姑娘也想瞧瞧么?”
她走近了挽住杨凌手臂,悄声说道:“相公,伍公子的武功很是了得,你任内厂总督,手下都是舞枪弄棒的好汉,回头找个机会拜他为师学上一学吧,既可防身又可健体。”
杨凌笑道:“你呀,有好处都想往相公身上揽,武林中人大多秘技自珍吧?开了口人家不教岂不丢人现眼?”
身后一个声音轻笑道:“大人,该是武当巴不得有你这么个弟子才对。武当是大明皇室的家庙,掌教真人在朝廷任着六品提点,一向是由司礼监负责提督江西龙虎山、湖北武当山,山东玉皇观的一切事务,你若开口,还怕武当掌教不拼命的巴结?”
成绮韵说着已姗姗而至,敛手在腰向韩幼娘盈盈一礼,说道:“见过夫人,方才与大人商议开春换耕新种的事,误了大家的雅兴了”。
杨凌瞧了一眼,成绮韵方才还泪眼迷离,这片刻的功夫清水脸蛋儿娇嫩无瑕、吹弹得破,双眼澄澈有如一泓秋水,浅浅带笑的模样哪有一丝哭过的痕迹,这份镇静做作的功夫直令杨凌都怀疑方才是不是看花了眼。
四个人回到院中,杨虎、伍汉超、红娘子崔莺儿和玉儿、雪儿以及家人都在院中候着,一群人来到后院,看他二人较量武艺。
杨凌只道能看到象电影中所见的高来高去神武不凡的场面,想不到真正交起手来,招式动作根本没什么好看,两个人更是绝少跃离地面。
杨虎身材魁梧,一身外家功夫出神入化,拳脚虎虎生风,杨凌这外行看得还有点热闹,可那伍汉超似乎软趴趴的,杨凌瞧了会儿就没了兴致。
韩幼娘和崔莺儿却瞧的双眼瞬也不瞬,韩幼娘紧盯着杨虎的拳脚动作,嘴唇翕动,一副跃跃欲识的模样,崔莺儿练的也是内家拳脚,对出自内家功夫的泰山北斗武当门人一招一式也特别在意。
场上打的热火朝天,杨凌却在东张西望,他瞧见远处暖窖里钻出个人来,忙离开人群两步,向那人招了招手。
那老汉是从本地雇佣照料学习种植马铃薯、蕃薯、玉米等作物的一个庄稼汉,他提着个筐正想盛些沤的干肥回去,瞧见杨凌唤他,忙摞下筐赶忙的走了过来。
杨凌笑问道:“老刘,这两天忙,我都没顾得上进窖瞧瞧,那些秧苗培植的怎么样了?可别招了虫害”。
老刘呵呵笑道:“老爷您放心,我们都尽着小心呐,把那些种苗照顾的跟宝贝疙瘩似的,那些蕃椒已经见红了,照老爷吩咐,搬到可以直见阳光的地方了,还有那个那个西红的柿子,已经开了花了”。
杨凌听的喜上眉梢,这时身后两声娇脆的叫好声,杨凌扭头一看,只见杨福黄脸微赧,正抱拳向伍汉超说着什么,然后两人把臂走来,看样子杨福是输了。
韩幼娘这时才看到相公跑到一边和老农聊天去了,她跟过来又好气又好笑地道:“相公一直说想找个名师学学武艺,杨大哥和伍公子都是第一等的高手,这样精彩的比试你却跑到一边去了”。
韩幼娘是有意说给伍汉超听的,杨凌笑道:“可惜我是个门外汉,看了半天也看不懂甚么,所以就跑来照料自已的庄稼啦,哈哈哈”。
红娘子诧异地道:“庄稼?庄稼在哪里?大人你这样的身份,还用在意地里一些收成么?”
韩幼娘解释道:“杨夫人,我相公寻到几样从西洋流入的庄稼,那种马铃薯、红薯亩产数倍于现在的庄稼,还有一种玉米,株产千种,耐旱耐瘠,相公说要推而广之,那时天下就不会饿死那么多百姓了”。
她说着爱慕地望了杨凌一眼,崔莺儿与杨虎愕然对望一眼,杨虎受官府欺压剥削,生活难以为继,才愤而进入绿林,崔莺儿自爷爷那一辈儿就因饱受苛捐杂税之苦而举家迁入深山,占山为王,做了绿林大盗。
两个人可说对做官的全无一丝好感,杨凌是多大的官儿?若说他沽名钓誉,赈济一下灾民、处理几个贪墨小吏,效果既直接又明显,用得着这么费劲儿么?
杨凌笑了笑道:“这几曰忙着边关战事,一直未顾上去看看这些作物,杨某心中真是有些挂念了。如果顺利的话,明年这种高产庄稼就可以在大明天下推广,三位可愿先去瞧瞧?呵呵,请!”
杨凌带着几人来到暖窖,将种种作物一一介绍给他们,和那南洋归来的老农你一句我一句向他们讲述这些庄稼的特点。
杨凌知道这时的庄稼娇贵的很,旱了涝了、虫害重了收成都大受影响,要是风调雨顺的话辛苦一年一亩打出三四百斤粮食就算是一等的良田了。
而蕃薯、马玲薯自南而北皆宜种植,亩产至少两千斤,南方甚至可以一年三种,玉米不争良田,产量也远胜原有作物,想想这些庄稼将来可以救活无数的灾民,杨凌抚着那些青青的秧苗,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
崔莺儿听杨凌侃侃而谈叙及的那副丰收景象,一双明亮的眸子悄悄的注视着他,心中充满了好奇:这个官儿和她印象中的官员大不相同,他肯为百姓着想,读书人都将耕作视作下贱的事,他却好象十分热衷于农事。
崔莺儿脑海中有关杨凌的种种传闻交织在一起,高高在上的天子宠臣、冷血嗜杀一夜之间铲除东厂的内厂督主、痴情重义为了爱妻敢抗圣旨的痴书生、威风凛凛大败倭寇的将军,和眼前这个谈起庄稼眉飞色舞,全无一点官威的公子实在无法联系在一起。
她望着棚子种着的从未见过的各种作物,心想:“这个人,真的有能力救天下百姓么?这些奇怪的庄稼,可以在每年洪涝灾害时救下许多饥贫交加的百姓?”
她没有读过书,从小就在强盗窝里长大,却最是懂得人心,她看得出,杨凌说的是真心话,却很怀疑这些庄稼的作用。
天下人为富者不仁、为官者不廉、纵然处处粮食丰收,还不是落在那些贪官污吏手中?家乡那些百姓衣食无着,被官府强迫养马,又诸般刁难惩罚,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他能救得了这么穷苦人么?
不过,崔莺儿看了杨凌一眼,微微一笑,心道:“这位杨公子倒是个好人、是一个好官,等我们杀了狗皇帝,起兵夺了天下,倒可以给他个大官儿做”。
杨虎在一旁听得却暗暗心惊,他现在已经积蓄了相当的财力、人才,只待时机一至就起兵造反,夺取天下,他坚信各地衣食无着,饱受欺压的百姓们,只要他登高一呼,定会风起响应,起码在家乡霸州一带就能拉起上万人的队伍。
可他本是军中一个小校,就是因为屯田被将官吞并,曰子实在过不下去才投靠绿林,他深知那些百姓们如果有了一条活路,能够吃饭肚子,恐怕就很难拉得动,再不能让他们跟着自已打天下了。
杨虎最初对于大明朝廷的憎恨要简单的多,他想推翻大明,重建一个清廉爱民的官府。但是随着他的潜势力越来越大,个人的野心和贪欲也渐渐膨胀起来。如今他想要造反,更多的是为了自已做皇帝、自已坐拥天下,这个贪婪的念头已经渐渐取代了当初想为天下百姓争取活路的愿望。
“不能让他成功!”杨虎心中杀机一现,凌厉的目光投注到杨凌身上,心中暗道:“这个狗官,一定要死!”
(未完待续)